“尘埃落定的昨天吸引了你?用一段生命来换吧。”
——亚伦汗图书馆前的铭文
一阵颠簸将她从甜梦中摇醒,她本打算放声大哭,却被面前的一枚银纽扣吸引,探出小手轻轻的拨弄。
她还是个婴儿,只会用哭或笑表达自己的感情,母亲的怀抱便是她全部的世界。
身体被沁着汗的大手揽住,脸枕在柔软的胸膛,她能够听见母亲急促的心跳。母亲在奔跑,“幢幢幢”上楼,又“当当当”下来,推开一个接一个门……在她和纽扣玩耍的时间里,母亲跑遍了整个房屋;当她玩腻了,眨着大眼睛四处张望,试着用指尖去触摸一段燃烧的楼梯扶手,母亲急忙将她护紧。
…………
家,成了一片无情的火海,一个无门的牢笼。阵阵热浪袭过面庞,餐桌被烧垮了一角,轰然倾塌,瓷白的餐盘顺着桌面滑下,一个接一个的摔碎;横贯天顶的巨响预示着屋梁断裂,瓦片、沙砾还有碎木豪雨一样坠地,女人埋下腰,用身体遮护着孩子,一枚石块擦中了她的额头,鲜血沿着面颊滴落。
女人无助的哭了,呼唤着丈夫的名字,一次又一次……
女人可以有许多软弱的理由,但软弱并不能救她的孩子,她唯有坚强,抓住最后的希望。女人摇摇晃晃的站起,撩开裙沿遮好孩子的脸,以防她在刺鼻的浓烟中窒息,接着蹒跚向地下储藏室——
厚重的木门已经锁住,门缝里的火光来自另一个炼狱,女人伸手去拉那滚烫的门栓,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,她不顾烧烂的掌心,攥拳捶打门板,好像那只手是没有知觉的工具……
女人想到了什么,抬起脚重重揣在门上,拦路虎竟碎成了几片,一股火流从储藏室涌出,女人侧身护好孩子迎着烈焰冲入!
女人的发丝、长裙上缀满火苗,但她无意拍打,她必须确认逃生之路。
无私的母爱创造了10寸见方的奇迹——天窗依然开着,通向庭院和自由。那个通道对于孩子来说足够了!她兴奋起来,力量又回到了身体,女人沿着堆栈的木箱攀爬,一点点接近窗口,最后一刻,她挺直了腰,以双手将孩子高高托起。
还不够!一尺的距离远若天涯。
女人大声呼喊,她不确定这被兽人洗劫过的城镇还有没有生还者,一身的烧伤折磨着她,疼痛蚁嗜着她的灵魂,破碎的长裙被烈焰生生灼在了身体上。
女人只用一句话提醒自己——
为了孩子,我不放弃,绝不!
是脚步声!伴着链甲与佩剑的擦响急促奔向天窗,那种熟悉的感觉令女人一瞬间误以为来者是她的丈夫。
“穆卡斯!”她声嘶力竭的呼唤,踮起脚将女儿拖向窗口。
厚重的马靴踢碎窗框,一张年轻的面庞出现在母女上方,乌黑略卷的短发,深色双瞳里战火的痕迹还未褪去。
17岁的游骑兵阿姆兰利落的卸掉锁甲,一个蹲卧从窗口探下手来。
“坚持住!格兰雯!穆卡斯伍长就到了!”他喊。
女人不顾一切的将孩子塞给他:“别管我,首先是女儿!保护好我的女儿!”
当阿姆兰抓住那稚小的身体,他突然发现格兰雯释然的松开双手,欣慰的笑颜浮现在烈火的底色上,凄美如凋零前的唤星花——短暂的绽放只为了新生命的延续。
现在,那个母亲完成了她的责任。
“不!!”阿姆兰将孩子揽入怀中,右手拼命抓向格兰雯。
轰隆!坍塌的墙垣和破碎的瓦砾不断倾泻,房梁在烈火中呻吟……
女人后退一步,避开了阿姆兰的手,轻轻摇了摇头。
“你们得马上离开……”她平静的说。
“不!!”
“告诉穆卡斯,他的妻子以自己的方式战斗过,并且胜利了。”格兰雯依依不舍的最后一次守望着孩子,“还有,我们的女儿,让我用半个灵魂看着你成长……你叫做格兰蒂尔。”
阿姆兰眼睁睁的看着大火将格兰雯吞没,任无知的格兰蒂尔在怀里哭闹。
…………
陌生的怀抱,没有母亲的味道,不是家……格兰蒂尔放声大哭,有人垂下头来,女孩水灵灵的眸子里是张严肃的脸,她哭得更凶了。
“不许哭,格兰蒂尔!”那人有些不知所措,竟然对一个婴儿下达命令。“我带你去找爸爸,然后,一切都会好起来……”
不知是什么令女孩奇迹般平静,也许是那身亮闪闪的链甲,也许是那宽阔的胸膛。
男人上了马。
稍后,格兰蒂尔竟在颠簸中沉沉睡去。
…………
……
如果说梦也有形状,那么此刻的梦是只温暖的摇篮,在纯白的世界里,无声的摇摆。
当格兰蒂尔睁眼,梦便启程了。
那摇篮幻化为一叶轻舟,在生命之河里飘荡,回忆仿佛迎面展开的书卷,女孩眼前浮现着万千个画面,时而朦胧,时而清晰,刚觉得熟悉,却在探手一触间变幻了摸样。
一片梧桐叶顺流而下,格兰蒂尔截住了那秋的使者,一瞬间,金色的明焰在掌心跳跃,指缝里盈满了刺眼的强光,当视野渐渐被那光芒占据,河水奔腾,回忆之门向内敞开……
…………
白塔要塞后方,列王峡谷。
秋日缀在高远的天顶,飒爽的晴空宛如倒悬之海,蔚蓝的洋面上泊着几缕轻云。梧桐叶在林宇间缓缓的、旋转着落下,有时随着风一段轻扬,闲适的荡向远方;黄叶厚实的积满路面,金色主宰了半个世界,脚下不断发出“咯吱”或“沙沙”的声响……
你还可以期待,从落叶桐挺拔的树干之间,遥望一线远山。至少不会错过列王峰中最高的三个,“北地之鹰”费迪南德位列其一;或许你已经注意到奔流的水声,那么向南走,不回头,壮观的瀑布群在等候。
3岁的格兰蒂尔累了,她停下脚步,小手从父亲的大手里松脱。
骑士穆卡斯回头,发现女儿正怯生生的仰望着自己,之后……缓缓展开粉白的双臂。他对那小小的期望心知肚明,于是微笑着满足了她,将女儿从地面托起,让她稳当当的坐在自己臂弯。
“她在害羞。”游骑兵阿姆兰哈哈大笑,接着冲女孩神秘的一眨眼:“格兰蒂尔,如果不用自己的脚走路,腿会烂掉哦。”
“我没有害羞!”女孩闭着眼反驳,双腿悬空蹬个不停,“阿姆兰叔叔才是骗子,说好了要把剑给我的!”
“听好了,‘淑女’应该抱着洋娃娃睡觉。”穆卡斯也被逗乐了,烽火连天的北地,这一刻的温情弥足珍贵。
“就要!”女孩坚持,在骑士的臂弯里不安分起来。“有了剑就能给妈妈报仇了!”
穆卡斯的面色有些局促,阿姆兰深知他内心对格兰雯的愧疚。游骑兵探手接过一片落叶,麻利的裁成剑型,交给气鼓鼓的女孩——
“你把这个种在花盆里,明天就能长成把真正的剑。”
格兰蒂尔将信将疑的望着他,夏荷似的眸子眨了几眨:“真的?”
“当然是真的,我以游骑兵的名誉担保!我的自己的剑就是这么来的。”阿姆兰严肃的拍拍剑鞘。
女孩兴奋的将树叶收进贴身裙兜,一路上低头确认了好几次“宝贝”的安全。
两位战友边走边谈,聊到了王宫的局势,林立的派系,以及那沉甸甸压在白塔要塞头上的负担。为了让女孩有事做,他们分出一半心思进行着“飞飞”的游戏——将孩子从一人抛给另一人,如此反复。
“阿姆兰,我知道你有意加入那场混乱的内斗,费力费神的‘政治’,我一向不理解。”穆卡斯将女儿抛给同伴,他是个典型的战士,一个称职的军官,自从获得骑士称号以来更是如此,他的归宿始终在战场。
阿姆兰接住欢笑的格兰蒂尔,然后反问:“向上爬有什么不对吗?”
“当然不对!权力会让我们忘了如何战斗,那些肮脏的兽人还横行在北地。”穆卡斯的语气有些重,超出了“建议”的范围。
游骑兵揽好女孩,强调道:“正相反!”
“相反?”
阿姆兰深色的双眼盯着战友,有一瞬间几乎被穆卡斯的骑士信仰击溃,最后他找回了开口的勇气:“听着,穆卡斯!与其为了一道愚蠢的命令送死掉脑袋,不如成为斟酌战局、下达命令的那个人!要是不这样,‘她’的悲剧还会重演!记得那个夜晚吗?那个愚蠢的总督?命令我们出动去寻找不存在的敌军,城镇却消失在一片火海……”
“对不起!”阿姆兰突然打断自己的话,格兰雯一直是两人交谈间的禁忌。
“没关系的,兄弟。”穆卡斯摆摆手,善意的一笑。“我应该感谢你,要不是你脱队返回,甚至连格兰蒂尔都……”
女孩被旷置的太久了,在阿姆兰的怀里呆到厌烦,一系列“飞飞”、“丢丢”、“过去”的要求惨遭忽视。她只好动用杀手锏,亮出尖尖的乳牙给了游骑兵一口。
“哇!你这野蛮的假小子!”阿姆兰故意大叫,缓解了尴尬气氛。
格兰蒂尔得意的抿着嘴,可此后父亲和战友一路上陷入各自的沉思,就算杀手锏也不再奏效。
………………
……
混沌之云飘过,遮挡了格兰蒂尔凝望的双眼,轻舟顺着静谧的流水向前,恍然间,那段记忆被远远抛在身后,成了一块闪光的碎片。
女孩扶住船沿,体验着梨花木纹理间古朴的质感,当她扭回身,更多记忆迎面扑来。
曾经在灰石路面上赤着脚追逐男孩们,用拳头和虎牙告诉他们“格兰蒂尔生气了”,命令他们收回侮辱母亲的话……曾经痴痴的凝望着铁匠铺那红彤彤的炉火,幻想着属于自己的长剑……曾经在过时童话的催眠下,安心的入睡,只因为父亲在枕边……曾经在白塔要塞高罕的城墙上,和父亲一同遥望兽人大军,夜幕下点点营火,仿佛渴血的眼,攻城武器随着诡异的号角出现在山冈,战鼓又一次垒起,将长夜震碎。敌人从未睡去,死神也是一样……
格兰蒂尔,我问你,勇气的意义究竟是什么?
一个声音将她再次拽入记忆的螺旋。
………………
……
格兰蒂尔睁开眼,那双攥着剑的手稚嫩而白皙,没有一丝磨砺的痕迹,连身裙下露出亮晶晶的鞋尖,小女孩装扮令她极不适应。视线继续向前,越过满是沙砾的地面,之后抬起——
开阔的战场,白塔要塞城根之下,那片被守卫们称作灰烬荒原的地方:无数次交锋让曾经的树林不复存在,一茬茬残桩仿佛大地被战火烫伤后结成的痂;土丘上兀立着破碎的战旗,兽人的盾和人类的矛躺在一起,保持着被穿透时的摸样;马车的残骸横卧在干枯的河床里,车轮随着风沙哑的转动,咯吱吱,嘎吱……成群的乌鸦盘旋在苍黄的天空,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盛宴。
硝烟尚未散尽,兽人的下一波攻击又开始了——
呜~~~呜呜,号角只是序幕,鼓声接着响起,由徐而急的鼓点里夹杂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,直到连空气都开始颤抖,连勇气都开始碎裂。
是冲锋!根本数不清人数,只看见挥舞的兵刃和脚下的烟尘,锋线黑压压逼来,如同吞噬一切的狂涛!在锋线之后,咆哮的攻城兽牵引着投石机靠近,至少有二十多架,兽人督军抽打着奴隶,喝令他们架设武器……
“举盾!”
命令在队列中重复,城根下的守卫者们彼此靠近,组成一道塔盾的壁垒,后排士兵将立起的长矛放下,搭在前排肩膀上,透过盾牌的缝隙伸出。
如何形容那些表情?忠诚?勇敢?全不对……
性命攸关的时刻,每个人都紧张的忘了呼吸,根本没有一双眼睛注意到额外的、小小的“参战者”。她的个头刚到成人腰际,有着麦穗般的长发和夏荷似的眼睛,手里是把铁匠铺偷来的短剑,身上半片护甲也没……
当兽人们靠近,她抖个不停。
战场和她想象的不一样,她怕极了——
这是理所当然的,格兰蒂尔还是个12岁的女孩,为母亲报仇、为父亲分忧的渴望远远超过了她的年龄,当这种渴望充满了懵懂的内心,她混在军队里偷偷溜出了城。
硬弓拉响,一波波箭雨如蝗如织的掠过天空,从上方的城垛倾泻向进攻者。一个咽喉中箭的兽人蹒跚数步向前扑倒;另一个咆哮着扯掉埋入胸口的箭,却被第接踵而来的第二、第三支命中,连连后退翻落河床;更多的就那么突然间停住,武器从泄了力的手里掉落,然后缓缓的、缓缓的跪地……
锋线因为损失而参差不齐,但其他兽人立刻补充上来,鲜血显然不足以威吓嗜血者,反而令他们暴怒。
呜——巨石破空的低鸣,进攻者的投石机开始施虐了。
“小心!!”有人喊。
轰!!
下个瞬间,巨石就砸在那人站立的位置,一整段队列随之消失了,碎石片四散崩飞,一块连着断臂的盾牌滑到格兰蒂尔面前,扭曲的形状仿佛被咀嚼过一样,**裸的死亡令女孩忘记了怎样尖叫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
巨石接二连三的飞来,有一块命中了箭塔,那高大的建筑就像被打折的胫骨般拦腰断裂,上层向前倾斜为一个不真实的角度,伴随着无数士兵的哀嚎坠下,凌空挣扎的人影无助的挥动着双臂……阴影覆盖了城垛,许多没来及逃走的守卫者被卷入那致命的坍塌,一处城墙被碎石淹没。
“呜呜……爸爸……我好怕……”女孩抱着头蜷缩在地,即使她闭着眼,恐怖也未曾离去。
双方的前锋交错,白刃战开始了,进攻者和守卫者都在咆哮,钉头锤、弯刀、巨斧,各种武器炸雷般的击打着塔盾。长矛刺穿了兽人的皮质环甲,但在那渴血的红眼熄灭前,他掷出了手斧,利器从盾牌缝隙里钻过,劈进长矛手的脸,直接削碎了可怜人的半个头颅,脑浆如同泼出的粥一般溅了一地;一个兽人百夫长挺直了两米高的身躯,“地母之怒!死吧!人类!”那句诅咒从獠牙暴突的嘴里迸出,他挥舞铁棍扫地似的将两名士兵连人带盾击飞,盔甲的残片抛落如雨,守卫者们积聚起来填补空缺,一柄长剑刺中了百夫长的脚踝,“蚂蚁!”他愤怒的大吼,铁棍拍扁了那人的头,然而这一瞬间他又身中数剑,终于倒在利刃荆棘中。
很快塔盾的防线就不复存在,战场上满是并举的武器、兵刃的撞响、淋漓的鲜血、死去和将要死去的人。格兰蒂尔瑟缩在墙边,渺小的女孩被战争遗忘了,独自体会着恐惧和无助。
一名人类士兵被击飞,重重撞在城墙上,横卧到女孩身边,他胸前是可怖的三道伤口,即使用手捂住,血还是从指缝间汩汩涌出,那张惨白的脸离死亡近在咫尺,余光里的闪烁让他艰难的侧过头——是躺在女孩面前的短剑。
“格兰……蒂尔……?”沉重的伤势并不能妨碍他此刻的惊讶。
女孩认识他,父亲的卫兵长“疤脸”克莱恩。
“呜呜……克莱恩叔叔……我……”格兰蒂尔几乎是爬着凑过去,眼里噙着泪。
“天哪……穆卡斯会有……多担心……”克莱恩虚弱的抬起手,下一刻,他的动作凝固了,双眼盯着女孩身后。
“如果你是个在意荣誉的战士……就不会伤害孩子。”他强忍着痛楚说道。
格兰蒂尔扭头——
一名高大的兽人立在面前,肌肉纵横纠结,身材魁梧得如同铁塔;额头上抹着猩红的斑点,仿佛蜘蛛的复眼;獠牙将嘴角撑开,让残暴永驻在深棕色的脸上;他颈前是人类指骨穿成的项链,唯一的防护是整块颅骨
制成的护心甲;兽人左手拎着链锤,断掉的右腕上装有锐利的钢爪,鲜血正顺着那凶器点点滴落……
毫无疑问,他就是击败克莱恩的敌人。
“滚开,小鬼!”兽人用简单的人类语言说:“不然,死!”
恐惧抽走了灵魂的热量,让格兰蒂尔不能言语。泪朦胧了双眼,突突的心跳粗催着她逃离……然而,即使是孩子,她一样明白,如果逃跑了,就再也找不到重回战场的勇气。
手沿着地面摸索到短剑,颤抖着握在胸前……
女孩摇了摇头。
“拿着剑,就要战斗!”兽人大声恐吓,扬起了链锤,晃得铁索哗啦啦直响。
女孩闭紧了眼。
“滚!”他一脚将格兰蒂尔踢开,女孩轻若纸片的身体划了个弧线,落在瓦砾堆中。
一阵骚乱来自兽人军队后方,越过攒动的肩头,能看见那柄举起又落下的长剑,每一次都挂着血弧、伴随着哀嚎,几件脱了手的武器翻转着飞走。在那熟练的剑路周围,兽人的动作似乎放缓了,一个接一个倒在死亡的飓风中……
又有两名兽人怪叫着冲过去,宝蓝色的盾牌接连将他们撞翻,其中一个还没起身就被长剑钉穿了心口,另一个摇晃着脑袋,辨清方向已经不重要了——因为回抽的利刃“疏”一声割裂了他的咽喉,泛起一帘猩红的血雾。
银甲骑士一个跨步突破了重围。
“穆卡斯将军!”守卫者们几近倾颓的士气重燃了,他们高扬着各自的武器向来者致敬。
“爸爸……呜呜呜”遍体鳞伤的格兰蒂尔揉着眼痛哭,还原到受尽委屈的孩子。
“格兰蒂尔!!”穆卡斯显然吃了一惊,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向这边。
一个身影将他拦住——是刚才那高大的兽人。
“你,将军,我,战争大师班度,会宰了你!”兽人左手握拳锤了锤胸膛,仿佛敲在锻铁之上,他用利爪指向穆卡斯:“来,你,我,一对一。”
穆卡斯焦急的看了眼女儿,立刻回答:“我接受!”
越来越朦胧的视野里,双方的士兵们站成了圈,父亲和他的对手走向中心……
………………
当格兰蒂尔从昏迷中醒来,已经躺在自己柔软的小床上,木窗里悬着一角星空,炉火噼噼啪啪烧得正旺,空气中洋溢着淡淡的奶香……这是属于她的房间,墙角的抱熊落满了灰,可靠在床头的木剑却新的一样。
受伤的手肘、膝盖都被精心包扎过,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,不过比起白天的经历已经好了太多,更重要的是,自己的小手被父亲握在掌心,感觉既安全又温暖。
“他们都称呼我为‘纵横在北地的风’,可我称呼自己为‘格兰蒂尔的父亲’。”穆卡斯坐在床边,柔声告诉女儿:“当我看见战场上的你,所有的勇气都不复存在,今天我怕极了……害怕失去你。”
格兰蒂尔翠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父亲,穆卡斯的左肩缠着绷带,那一定是决斗留下的伤,她咬住下唇呢喃着:“对不起,爸爸……我以为去了战场就能帮到你……就能给妈妈报仇了……”
“你已经帮助了我,傻孩子,帮我赢得了胜利。”父亲抚摸着她的额头,握惯了长剑的手粗糙极了,但格兰蒂尔希望那只大手永远不要离开。
“可你说勇气不在了……”
“即使没有勇气,还有对你的爱。”穆卡斯笑了:“知道吗?这个世界上,没有谁比守护孩子的父母更坚强……你可以这么理解,爱也是种‘勇气’。”
“妈妈也很勇敢吗?”格兰蒂尔小声问。
“是啊,妈妈也一样……”穆卡斯为女儿整理着凌乱的发梢,温存的垂视着她,‘灰风骑士’此刻的表情并不常见。“我们都希望你远离战场,像个普通的女孩一般生活,一辈子平平安安。”
“这不公平……”格兰蒂尔撅起了小嘴。
“我可是‘灰风骑士’,有应尽的职责,你不一样啊,孩子。”穆卡斯强调。
女孩立刻倔强的‘回击’父亲:“我是‘灰风骑士的女儿’!”
穆卡斯愣住了,又一次确认女儿的眼神,只好让步:“那么这样吧……我固执的小天使,至少得等到你长大以后……”
“那什么时候算是长大?”格兰蒂尔追问。
“恩,让我想想……”穆卡斯似乎陷入了沉思。
“阿姆兰叔叔说兽人有条龙,他还说大预言什么的规定我们要输……”女孩的思绪跳跃到另一件让她担心的事情上。
父亲起身为她拿热好的牛奶,格兰蒂尔只能看见那刚健的背影——属于一个恪尽职守的军人。
“龙和预言固然可怕,但我们没有理由仅仅因为一个名字或一段话就放弃整个亚伦汗。”穆卡斯摇了摇铁壶,提起来,热腾腾的牛奶顺着壶嘴流入杯中,白气荡漾在杯口:“只有用自己的盾和剑试过,才知道雾后面藏着怎样的未来。”
父亲转身时女儿正惑然的看着他,他将瓷杯放下,冲女儿伸出小指。
“继续关于‘长大’的讨论吧,让我们来约定,格兰蒂尔。”穆卡斯正式称呼了她的名字:“当你能回答我的问题时,就算是长大,可以拿起剑了。”
“好!”女孩快快乐乐的勾了上去:“不许耍赖哦!”
父亲点了点头:“格兰蒂尔,我问你,勇气的意义究竟是什么?”
在女孩开口前,父亲就用一个“嘘”的姿势阻止了他,递给她奶杯。
“想好再说,我的孩子。显然不是追打镇上的男孩儿,也不是冒冒失失的溜上战场……”
格兰蒂尔拢起奶杯小口啜着,直到喝完,随后摇了摇头。
穆卡斯轻轻扣了扣她的脑瓜:“你还有的是时间,孩子。早点睡吧,你看,炉火里的仙子们都困了。”
“留在我床边,爸爸。”女孩要求,拽了拽父亲的衣角。
“嗯,我今晚哪里也不去。”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倦意袭来,声、光、影都幻化为不真实的存在。
哪里也不去,格兰蒂尔想,就算闭上眼之后,永远无法醒来——在小屋中、在父亲身边沉沉入眠,不正是自己追寻已久的往昔吗?
“不行,起来!你必须起来!”一个尖锐的声音回荡在脑海。
我真的困了。
“再不醒来你会死!”那个声音焦急的呼唤着。
别打扰我,死又怎么样?每个人都会死。
“……格兰蒂尔,听我说,你的远征还没有结束。”声音换了个语气。
远征?龙……对了……必须……必须要找到那条龙!
少女睁开双眼,依旧是那片纯白的世界——记忆的夹缝。轻舟顺着河流漂泊,水速似乎变快了……一瞬间,她听到了瀑布的轰鸣!
格兰蒂尔站起身,河流就在前方不远处中断,坠入无底的深渊!那漆黑的深渊如同死者腐烂的眼窝,硬生生挤占了世界的中心,汇聚了所有的灾难与不详。
时间紧迫,格兰蒂尔飞身从船上跳下,不顾冰冷的流水挣扎向岸边,连续几次失手后终于牢牢扣住一处石缝,将自己扯上去。
令她欣慰的是,即使在怪异的精神世界,身体的柔韧性依旧良好。从穿着来看,她似乎被人直接从现实搬运过来,遗憾的是“北望者”不在身边。
“为什么你不肯安安静静的溺死在回忆中呢?”傲慢的声音响起——显然和唤醒自己的不是同一个。
“为什么要反抗呢?”四面八方都回荡着共鸣,无法确认声音的来处。
“首先,”格兰蒂尔冲着天空反问:“为什么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呢?”
“有何不敢?”声音立刻回答。
几团黑影“突”的浮现于空中,仿佛在乳白画卷上烫出的洞,形态类似烟和火的混合物,在各自的位置上浮动。随后,黑影“嗡嗡”的向少女面前汇聚,高大的轮廓时隐时现,进一步塑型的过程就像沙粒被倒进了透明的容器,将轮廓填满。
是兽人,与同类们不一样,枯黄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闪烁,令人想到蛰伏在密林中的豹;獠牙似乎被有意拔去,让那张嘴能够提供更多的表情——比如一个阴险的笑容;他身着一件猩红布袍,上面绘满了不知名的符号,羽毛兜肩拢住粗短的脖颈,腰上鼓囊囊的悬着好几个皮袋,开口处都缀有银质拉环。
“你是谁!?”格兰蒂尔警惕的后退了几步,重心放在右侧。
“我是地母的仆人,萨满安都图。”他的亚伦汗语十分流利,几乎听不出鼻音粗重的‘兽人腔’:“用你们的话来说,我是部族的‘咏者’。”
那双眼里藏着冰冷的杀意,格兰蒂尔明白一场战斗再所难免。“我恰巧就揍过一个‘咏者’,不在乎多来几个!”
“哼!冥顽不化的小鬼,在我的法则和我的世界里,你打算怎样!?”安都图恶狠狠的威胁。
“未必。”少女反驳:“要能干净利落的除掉我,你老早就动手了,何必苦等着我自己往‘坑’里掉?”
兽人愣了下,随后“嘿嘿”干笑两声表示承认:“果然是穆卡斯的女儿,一个样难缠。”
“你偷看了我的记忆!?”被亵渎的愤怒填塞胸膛,格兰蒂尔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燃烧。
“不妨告诉你吧,‘灵野’对每一个造访者都是公平的,能与回忆‘共鸣’的也只有自己而已。”安都图说:“我知道你的经历和那‘幼稚’的远征,因为我拥有关于你的‘预言石’。”
格兰蒂尔平静了些:“我倒很感兴趣那上面会怎么说?”
“上面说你今天要死在这里,死在我安都图手下!”萨满行动了,扯开腰间的一只皮囊,暗灰色的雾汩汩腾起,如同撑开的大伞,一瞬间笼罩四周。
雾越来越浓,片刻之后,格兰蒂尔已和盲眼人相差无几。所幸在这阵雾里,除了涩鼻的艾草味,呼吸不存在障碍。
脚步声快速逼近!安都图一定有什么方法保持视力,从而造就了不对等的局面。
呜——毫无疑问的轮拳,格兰蒂尔跳向右侧堪堪避过,却被接下来的一脚踢中了小腹,她连步倒退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咸腥味涌到了咽喉,刚抬起头时脸上又被击中,摇摇晃晃的再次退了几步。格兰蒂尔矮下身,调整姿势防住要害,之后的攻击多被隔开,“隐身”在雾里的安都图似乎并不焦急,像玩弄猎物的猫一样折磨着对手……
少女想过要逃出雾海,可在萨满的纠缠下这一计划难以实现。无数个比雾更浓的困惑围绕着她:安都图如果有什么利器一早就能要了我的命,而他却没那么做……不擅长肉搏的萨满竟如此陶醉于“拳脚”功夫……遭到连续攻击后我的体力居然没多少损耗……敌人似乎只为了将我逼到某个地方……
这个陌生的世界一定存在特殊的法则,死亡的法则!
深渊!
他想把我推入深渊,唯有那里才是永死之门。如此一来,萨满的行动和选择都可以解释了。
有机会,我还有机会!格兰蒂尔提醒自己。后退的过程中,一半精力放在脚上,不停探索着地面;另一半精力将安都图的动作习惯记下……萨满仗着‘明眼人’的优势肆无忌惮,相应的,警惕心就会大打折扣。
右脚落空了,深渊边沿!
格兰蒂尔稳住身姿,在下一拳到来前突然卧倒!胳膊轮空的声音证实了少女的判断,她展开双臂结结实实抱住了安都图的小腿。
“见鬼!放开我!”兽人怒骂着抬起另一只脚踢去——这门外汉的习惯把重心完全交给了格兰蒂尔。
少女就地一个后翻将安都图高大的身体甩了出去,萨满哀嚎着坠落深渊,那些听得懂和听不懂的咒骂越来越遥远,终于消失了。
不知为何,格兰蒂尔竟有些感激安都图,他的阴谋让自己邂逅了许多回忆……母亲的印象、父亲的声音、阿姆兰叔叔的微笑……全是她无价的珍宝。
还有……小屋里的约定。
4年来,我一直在寻找勇气的意义,可是没有找到,所以我还没有资格拿起长剑。
对吗?父亲。
………………
………
“格兰蒂尔?格兰蒂尔?”“小不点?”“子夜骑士大人?”
睁开眼,头顶是久违的阳光和关切的面庞,矮人沃夫斯坦根雕般的胡须、精灵莱宁绯色的双眼、还有新朋友吟游诗人华兹华斯不羁的红发,她的小队个性十足……
“我没事。”她笑了笑,坐起身,为了不让大家担心又添上几声哈欠:“睡了个‘有些过头’的懒觉而已。”
从宿营地出发时,阿姆兰接过格兰蒂尔的行囊,在少女感谢前就独自走向了前方。“你今天气色不太好,孩子,我来拿。”
林宇间阳光明媚,斑驳的树影摇曳在缀满青苔的路面上。
这是我的远征,格兰蒂尔盯着阿姆兰的背影想,总感觉——
有些愿望触手可及,有些愿望快要实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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